青鳥集

是不是人只要到了一定的年紀

就可以清明的見到地獄來的使者

並且與生命的鎖鏈談判鼻息的條件？

女孩狂奔至防空壕躲避美軍空襲的記憶

在中部海線小鎮的風砂裡企圖風化

但記憶卻侵蝕了她一輩子

她，上有兄姊若干下有胞弟數名

在那個牛糞乾草建牆蓋屋的年代

她在家族的地位連糞土都不如

為一家老小料理三餐，整理家務

還得照顧比她還要幼小的胞弟們

很慶幸地還被准許念書

作業簿是兄長寫完每一頁無法繼續書寫後

才得以繼承給汙穢的橡皮擦和她

女子無才便是德

才學出眾卻是她中斷學業的可笑原因

種種的不公平的悲歌卻都還不及她名字的不堪

女孩在必須自我介紹的場合總是羞赧地說「免啦｣

殊不知這其實就是她的名字

婚後她才得到了比較尊嚴的新名字「林太太｣

「生存｣

在那個兵荒馬亂的時代

比現今22K的窘境還多了汗臭味和血腥味

在偉人專制的昌盛年代

每一件社會事件都必須選擇一概不知

林太太深怕生命一不小心就會如她本名般不堪

她非常會算計非常認真地活著

善良的她並不會害人

但也不會讓任何人佔一點點的便宜

就連她心愛的子女也一樣

年過古稀生活本該安逸

連出身客家的媳婦晚餐太鹹

也令她有生命受到脅難的危機感

大嘆﹕菜這麼鹹！是想要我早一點死嗎？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

瞳孔的顏色開始混濁

就像是不再使用市場黑彩的髮絲

每天都得央求孫子幫她滴入鮮紅的藥水

因為對孫子一向苛薄

到這節骨眼只好央求拜託

藥眼緩緩地流出如血的汁液急切的一鞠躬道謝

孫子覺得真是難過羞愧又可笑極了

黑瞳最後還是逃不過化為可怖的乳白色

好像也是從這個時候開始便能看見奇幻的異像

三更床底出現了驚悚惡臭的箱屍

不然就是屋頂有人踏動索命

連早一步成仙的摯愛老伴都是惡魔

動不動就會來邀請她共度黃泉

總有一天時候會到的…

牛頭馬面出任務了

她慈悲認為若子女沒見到她最後一面會很難過的

所以跪求地獄來的使者能賜給他一點時間召喚子女

希冀後人能來得及為她的逝去而哭泣

無奈生死時辰一再拖延而錯過只好賴活人世

選擇性的記憶也是一種生活的選擇

用力地記著每一次美好的呼吸

是多麼重要且奢侈的逸事

也許女孩不知道在一甲子甚至是更多年之後

她還可以在午後的涼椅上大唱日本國歌

緬懷在小學校被老師嘉許的綺麗時光

甚至還能把擔任畢業生致詞的光彩

一字不漏地展現給當下失禁的不堪

眼藥水還放在冰箱

滴出來的藥色依舊血紅

是不是人只要到了一定的年紀

就可以清明的見到地獄來的使者？